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鸣佐]打掉傲气 全

鸣人趴在木地板上翻了个身,舞台顶上聚光灯开得并不多,仅仅右侧两束,黄色的和红色的。卡卡西瞧着光打在他年轻的学生脸上,红色干扰力太强,要看清神情挺费劲。

“都应下来了啊,”他无奈道,“就这一次。”

“不行啊,卡卡西老师,”鸣人叹气似的说,“跟他演那个我想来想去还是好别扭的。”

卡卡西嘴巴一向很蠢,劝什么都没劝到位过,只得又重复一句,“就这次啦。”琢磨着晓之以理一百条蹲下身,恰恰幕布另一端有人进来了,赤着脚,一身印度女人的破衣烂衫——皮肤映光剧烈,大概因为够白,红黄色光束使裸露在外的脸和脖颈像是通透的血色。鸣人侧过头看了一眼,他盯的时间有些长,有些怔,一直到佐助走到他们俩面前。

“不换衣服也可以,排练也该起来了吧。”

他还躺在那里,侧着头。视野里装着佐助雪白的脚踝,听到那句话时鸣人心里想,还是这样子,居高临下,不屑一顾,腔调讨厌得要命,尾音却总是软绵绵的。

 

他们俩排练的是出印度戏剧《莫诺罗玛》,在这个国度几近家喻户晓,但对外人而言还是十分新鲜。对台词的时候佐助很投入,现在是剧本的前段,佐助的角色就是莫诺罗玛,一个穷苦无依、嫁到婆家后恭顺操持家务的印度女性,设定是低眉顺眼从不反抗婆家的刁难。很难想象这是那个宇智波佐助要饰演的形象,顺从恭敬低眉顺眼基本哪个词都离了十万八千里,鸣人临时被要求顶替的是莫诺罗玛的丈夫,个看不起自己低贱妻子的男人。

大学时他是表演社的骨干,当初无论是莎翁八大,本国神话,反串,各自对戏,都是一把好手。装大爷对于鸣人来说不是什么有挑战的事,佯装舞台有桌椅,佯装嫌弃自己的糟糠妻,他都演得来,前进几步,粗鲁的东倒西歪酗酒模样,拍着空气发怒,他吊着眼角看也不看地上跪着操持家务的妻子,骂骂咧咧,发牢骚没端来薄荷茶喝。照理说这时候按剧本他得踹莫诺罗玛一脚,卡卡西记忆倒是良好,眼尖的发觉鸣人把踹人的动作改成了摔空气杯。

“妈!你在哪儿呢,这家伙可烦死我了!”他做完摔杯那个动作,转过身往舞台另一侧走,不想身后突然一直垂首的佐助突然说道:“等一下,你漏动作了。”

鸣人停下脚步,他回头,佐助还跪在那儿,但眉毛扬起,这人就有这种本事,动作不变,脸部肌肉基本没动,仅仅眉毛上扬,周身气场一下子就变了。“这里为表示丈夫的暴虐和轻视,该有个踹莫诺罗玛的动作,”他带着那股子不咸不淡的语气说道:“这个不做,效果会打个折扣。”

妈的,就只有说起这种一板一眼的事,才话特别多。

“只是个排练,犯不着这么讲究吧,”鸣人刻意口气不耐,“我这也是怕我突然没掌握好力度,踹伤了又要换演员了也不好吧。”

“排练是为了熟悉流程,方便记忆,再完美的演员,漏了之前的习惯也临时可能想不起来,”佐助的黑眼睛盯着他,鸣人不敢细看他的神情,他实在是很不乐意看佐助眉眼里可能夹杂的傲慢与嘲弄。“正式表演没几天了,拜托你即使不太乐意出演,也敬业一点,慈善表演募捐也是当做好事了。”

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从认识的时候开始佐助用这种或是教育或是命令的口气说话就特别让他烦躁,不过是大了三岁,凭什么总是一副你不懂,你错了,你这是不对的这种态度,表演上也好,日常也好,甚至是他大学时那个试探......仅仅还只是个试探而已,佐助就仿佛排斥得要命一样。鸣人瞪了佐助一会儿,猛的掀开幕布走下舞台。

“人有三急,休息一下不为过吧,宇智波学长。”他讽刺道。

卡卡西抚着额头微不可闻的叹气,瞧见佐助还跪坐在那里,垂着眼睛,看不出在想什么。

 

“也犯不着那么不可忍受吧,你是不是以前跟他冲突太多,现在都带着有色眼镜?”鹿丸把一瓶绿茶递给他,“不是说有时候跟一个人吵多了,就没法用正常态度面对了么?”

“不是这么回事,说不好,反正不是,”鸣人有苦难言,毕竟难以启齿的事情他还没拉的下脸跟人说,包括鹿丸这个友人,“总之我光是看着他都没法正常做人。”

鹿丸一下子没憋住笑:“大哥,你这话好奇怪,我差点都要误会了,”他也拉开手中饮料的罐头环,啜着冰凉的汽水,新德里这个季节是雨季,少有没雨的日子,风微微的潮气,但是很凉爽。“你那时候跟佐助搭戏多好啊,反串尤其好,记得么?但私下关系居然很差劲?宁次都不止一次说过很奇怪了。”

“演得好也没用,跟他对戏我要气死。”鸣人赌气时基本口不择言,“他跟你们对戏的时候,是啊,平和的宇智波学长,那么温和,起码不会刁钻,他是刻意针对我,大学时期我想起来都觉得我欠了他的钱。”

“说不定是高标准严要求出好徒弟呢,你现在不就是各种角色都挺能驾驭的?”鹿丸侧过头瞧他,突然道:“可是那会儿你也常去找他的,每次回来不是挺高兴?”

他一僵,想着那会儿年少轻狂,做的什么事怀着什么心情,岂是现在还能拿来较真的,全是黑历史。

然而恰恰是这黑历史,绮丽又重击。软绵绵的宇智波佐助,下一个画面就是瞪起那双几乎有些发亮的黑眼睛,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愤怒,电击般的眸光,戳得他千疮百孔。

你走开点。

这句话让他在三年的噩梦里都会惊醒。

 

喝过茶,吹了风,还是得回舞台。

鸣人慢吞吞的穿过长廊,这座剧院外面的白石长廊与台阶已经有一百多年了,磨成了光溜溜的模样。他一边走,一边心里少不得思考着回去排练要用什么态度才好,实在也是受够了自己被那个人情绪一带就跑的样子,正琢磨着,忽见拐角处站着宁次,微侧着脸和他说话的那个人竟然是佐助。

他心里一慌,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要走过去还是不走过去,倒是宁次先发觉身后来人了,回头看见他,招招手喊:“鸣人,你不去排练吗?”

“呃......”鸣人还来得及回答,跟宁次说话的“佐助”转过身看到他,他瞧见那人正脸了,才发觉认错了人,暗自庆幸好在没来得及上去先喊名字。那人看起来比佐助年长些许,绑着辫子,但脸确实是很像的,微微一笑道:“是漩涡鸣人同学?你好。”

“这是宇智波鼬先生,佐助学长的哥哥。”宁次介绍,“他短暂停留,打算到这场戏剧演完再走。”

“有听说你和我们佐助大学时搭档得非常好,很期待这场演出,”鼬看着鸣人,鸣人不知怎么的感觉这个人仿佛在用X光扫射自己全身,即使对方神情温和得不能再温和,目光也挺礼貌的没有乱看。“佐助本身也是为了给这边做课题......他在印度呆得够久了,当然,这场募捐演出我是完全没有异议的。”

“......”鸣人一时不太明白对方这是要说什么,宁次则问道:“佐助学长之后还是回日本吗?”

“应该不会了,”鼬摇摇头,“我们家也都已经不在日本,他不需要回去,除非他自己愿意吧。”

鸣人突然觉得心头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自己愿意是......什么意思?他不去日本发展?”

这话连宁次也有些莫名:“你没听说,还是忘了?研究生之后他不是一直在英国吗,大概就是呆着英国了吧。”

“嗯,家里的意思也是定下来就算了,毕竟大学时他一个人跑去日本我们就是比较介意的......”

鼬说的话让他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跟佐助三年不见,联系方式断得一干二净,他竟是真不知道以后佐助是不回东京的,这感觉又是算什么?当初莫名其妙的就吼了他跑了,留下他一头雾水,再见面那么恰巧在这新德里,态度倒是比那最后的见面时更排斥。

他还期待什么呢?他在心里嘲弄的想,没什么,说起来就是困扰,宇智波佐助其人干扰他干扰得没完没了,连演员基本素养的对戏,他都几近不堪忍受。

 

卡卡西脾气一向非常好,但这会儿的确有点焦灼。

“鸣人,你演的是个追逐肤浅名利和外表的男人,没有远见的,看起来就是外强中干的,”他用指节敲了敲手上的剧本,“不是对莫诺罗玛有任何感情的!他此时连妻子的脸都没正经看过,除了最明显的厌恶又哪里有别的情绪?”

“我演的没有别的情绪。”鸣人有些烦躁的揉了揉头发,“我有什么情绪?卡卡西老师,你今天为什么这么苛刻?我以前也是这么演的,一直。”

“你以前也这样那我当初何必百里挑一要你,难不成你要我后悔,”慈父恩师软下态度抚慰,“这排练了也有三分之二了,你的这个角色——你不要想太多,他就是一个没有内涵的,非常空架子的,典型的纨绔子弟。你哪怕夸张一点,也没有关系。”

就是不要那么阴沉沉的看着你的莫诺罗玛,好像对他有别的什么说不出的感情一样。卡卡西在心里续完没说完的那句。

鸣人垂着头,空气一时有些凝滞。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的佐助唤道:“鸣人。”

鸣人头也不抬:“做什么。”

“过来。”

都说这两个字了,还能拒绝么,他少不得窝囊的走过去,不耐道:“行了,我知道这场再来一......”

佐助伸手捏住他下巴,眼珠一转不转的盯着他的眼睛。鸣人一时怔住,愣愣的瞧着对方,距离非常近,还是那样的精致五官,黑眼睛里映出他有点傻的表情。以前也是这样的动作,强迫式带他入戏(很有用),那时候心情好有时会调戏他(他也就跟着被调戏),连接吻都......

“你现在是一个,渣男,”那嘴唇微启,佐助的家教看得出非常传统,说话时并不会露出很多牙齿,“你瞧不起自己的出身低贱的妻子,甚至不愿意与她共处一室。你的母亲和姐妹把你的妻子当奴隶使唤,你也熟视无睹,因为你傲慢的看不上她,你觉得她低贱,人品也必定配不上你,甚至将她休回娘家。只因为你不喜欢。”

鸣人魔怔似的听他把故事徐徐复述。

“然后,有个富商把他的女儿要嫁给你,你喜不自胜,把家里有关那个无错的妻子的仅有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等着新娘子到来。然而新婚之夜,你撩起新娘的面纱,发现她就是被你遗弃的妻子,你的妻子是个从小被拐走的富家千金,现在富商找到她了,她不再破衣烂衫你才放下傲慢认真看她,她那么好看,容光焕发。”

佐助说道这里,蓦地松手,后退。鸣人因手指皮肤忽然离开而下意识皱眉,却见他略微扬起下巴,侧过脸,那副扬起眉梢,眼神里流出轻蔑的模样,入情入境。

“现在你的傲慢,在你恳求原谅的姿态面前,还有用么?”

 

那是他研究生毕业前最后一场演出。

快步走回服化间时他难以形容自己什么心情,突至的心思郁结?兜头一盆冷水?怒急攻心?把身上表演穿的那套活似阿拉伯流浪者的披风脱下来丢到一边,他撑着桌面向镜子里看了看自己,造型恰恰披头散发,裹着头巾破布,显得有些颓丧。

什么鬼!

佐助恼怒起来,他无法忍受自己这种好像被那傻瓜影响到很深的样子,努力做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门外响起人的奔跑声,下一秒门就砰的被推开,鸣人气喘吁吁,进来就嚷嚷:“佐助?你怎么了?”

瞧见佐助那么靠在椅子里皱眉,他的紧张溢于言表,连忙走近正要蹲下来看看,佐助倒是自己起身了。就那么看着他,谈不上是生气的,但气压又确实是很低。

“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鸣人停了停,还是忍不住问。

“你记得我......”佐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亲过你,是吧?”

鸣人的脸一瞬间难以言喻是什么表情,他眉头锁起眼睛略微瞪大,目光又立刻躲闪开来,四下飘忽了会儿也没敢抬起对上他的视线。“啊,嗯......是,怎么了?”

“你对这件事,什么看法?”

“那......天,你喝醉了吧。我们当时人太多,都喝挺多的......”鸣人像是觉得窘迫,又赶紧接了一句:“没想到你酒量那么差,哈哈,没事没事......那天,就都挺乱的......”

他挠了挠头,脸上挂着让佐助觉得一厢情愿的微笑,“你过几天就要毕业了,我们到时候也想着一起给你聚聚的,到时候不会灌你酒啦,你脸皮薄嘛。”

佐助面无表情的看他。半晌开口问道:“今天,有人告白吧。”

“......是的,哇,你看见了?”他几乎是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不知怎么的,今天跟佐助说话总觉得很尴尬,平日里明明不会这样。

“答应没。”

“我觉得还要考虑下吧,是个挺害羞的男孩子啊,跟有些和你开玩笑玩玩的女孩或男孩不一样,不能太草率......”

然后他看见佐助在笑,以往佐助也笑,平日里嘲讽的,放松的,表演时自信的,狂气的,反串时柔婉的,眼波流转,或是不惮那个吻与偶尔的拥抱,睫毛轻颤垂着脸,那么试探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态——

笑容一闪而过恍如错觉,蓦地就变了,黑眼睛凌厉的瞪起来。他一时如身置冰窖,怔怔的看。

 

鸣人从梦里清醒过来,额头上汗津津的。他平稳了一下噩梦致使的剧烈心跳,又有些颓然的自暴自弃,伸手掩了自己的眼睛,说不清心头什么感受。

高岭之花,偶尔施舍点温情,他又哪里可以妄想呢。

一个试探都排斥到这地步。什么伸手托你下巴,凑近你的脸一动不动看你眼睛,躺在你臂弯里演着女性的姿态楚楚,眼皮眨了眨他就推开你一脸淡漠,好像刚才入情境到这份上的不是他。

大学时,佐助还高了他几乎大半头,但那会儿他就经常会演女性角色了,脸足够好看,演技足够精彩,和服露后颈,贵妇折扇半遮面,而旗袍上身,恰是高个子的亭亭玉立。鸣人与他对戏,初始无感,那会儿还在拘谨期......后来那股子迷恋感,现在想来鹿丸说得没错,几乎与佐助呆的时间占据了他全部课余。当初佐助刚刚断了与他的联系时,他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因为戏剧演出的片场效应才对佐助有超出的情意,心道“谁年轻时没有过偏离的想法”,然而三年过去了,他简直是有些痛恨自己的单恋了,人家有喜欢的人可以那么开心,我呢,最开始莫名其妙,然后被撩得脸红心跳,之后一路瞎琢磨到现在。年纪轻轻,来一发都是做不到怜取眼前人的心虚。

卡卡西在外面敲了敲门,喊道:“鸣人,该吃午饭了,睡醒了吗?”

“哎!来了!”

今天是最后一次排练,明天就该演出了。因为都很凑巧起得早,所以上午的对戏强度非常大,近十一点时他困得不行,在休息室就一扎头睡了下去,只说等吃午饭时再来喊他起床。

他一面起身,一面才发觉身上盖着块挺大的彩虹色披巾,棉质,够宽大,想来是给他搭一下免得凉肚,即使这里是高温地区。他随手叠了叠披巾丢在沙发上,走出休息室。

午饭这边桌上是羊脑咖喱,鹿丸跟宁次要的则是另一道特色菜烤鸡,已经开始吃了,宁次其人即使被辣到也是绝不失态的,十分端庄的伸出一点点舌头,少不得一直喝茶。鸣人看鹿丸眼泪直流笑到没停,卡卡西出言提醒他赶紧吃,不然这羊脑咖喱就没得他的份了。

“不行了,鸣人,你们菜给我吃一口,我快辣死了。”鹿丸一勺子伸进他碗里。

“你怎么知道我们这个不辣的,看起来也是红色的啊。”鸣人含着一口羊脑,那是有点类似浓缩牛奶的味道。

“你们菜佐助点的啊,剧院里其他人先吃了,我们等你的,然后他说这个不辣。”鹿丸嚼着咖喱里的萝卜。

“人家倒是记得你吃辣不行呢,”卡卡西感慨道,“很好,我也跟着免于辣椒的苦了。以后看准这个点。”

鸣人看了看那盆咖喱,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不太合适,闷头吃着搁在里头的鸡蛋。他想起以前在佐助家里偶尔过夜(完全纯洁的),清早醒来,比他起的早的佐助也是煮着些咖喱饭,或者水煮蛋和面条。

始终是非常符合他的口味。

 

“下午我的意思是过几场密集冲突点的就可以,”佐助看着剧本对执导说道,“前些天已经过了很多场,应该都是烂熟于心了。”

其他演员都表示可行,毕竟没完没了再艹一遍完整的,都觉得太累。后台人员跑过来告知灯还要调一下,执导便让他们先自己对应台本,刚吃完饭大家也还有点懈怠,三三两两站在台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着。鸣人听着卡卡西嘱咐几个细节,心不在焉,忽的摸到胸口挂着的耳机没在,少不得说要回休息室去找找看在不在。

他跑到后台时,恰恰见佐助单手揽着块彩色披巾从休息室里出来,两人打个照面,一时都有些愣怔。还是鸣人先出声,他看着那块披巾,感觉像找不到自己声音似的:“这块披巾是你的?”

“......嗯。”

话语完全不需要过脑子,直接得寸进尺:“你给我盖的?”

这下佐助不理会他了,满脸冷淡瞅了他一眼就擦身而过,只不耐道:“少废话,快排练了。”

又他妈撩,回回都这样,高岭之花能别这样吗几个意思。

鸣人上一秒对人揶揄脸,下一秒背过脸满是天人交战,眼睛灼灼发亮。

佐助快步走向舞台,鼬站在台下,看到他拿着东西便示意把披巾递给他。佐助刚俯身递过去,两人说了几句话却见鼬忽然笑得莫名其妙,到底忍不住,“哥哥,你笑什么?”

“大概是味道吧,这两天见漩涡同学挺多次的,我鼻子好。”鼬歪了歪头。

佐助猛的起身,周遭气场岂止恼怒可言。

 

他毕竟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演员,虽然志不在此,只想以后教导点理论。这会儿情绪虽有波动,尤其瞅着鸣人因为怕热额头扎起的小辫子,鼻梁架着的眼镜,如此青春繁盛我别不开眼是难免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练习时还是收敛得非常好,并没有太受干扰。

“您对我的不满、介怀、唾弃,您平日里也都提出过,需要我怎么做,您才可以容忍得了我?”

“我无法容忍你,看到你我就感到五脏六腑充满了愤怒,这使我身体受到伤害。卑贱的空气还存在于这个空间里,我就坐立不安。”鸣人在舞台上走来走去,背着身间或搓手,神情厌恶而焦灼,但与前几场不同的是这时候带了点不可思议。“你若是还有良知,就如以往一样,我说什么你理应听取并照做,而不是向我发出令人吃惊的异议!”

“那么,我的任何恳求,您都决定掩上双耳,不会听取了,是么?”莫诺罗玛跪倒在地上,他的额头抵在双臂间,背脊微微颤抖。

他的丈夫斜过一眼,极度不耐。

“没错,你若是头脑尚且有基本的认知,——智慧这种东西自然是无法苛求你有的,你都不该不明白我所说的话,那再明白不过的含义。”

莫诺罗玛跪坐起来,“那么我懂了。”他缓缓站起身,向他的丈夫行礼,尔后侧脸,神情由低眉顺眼的忍辱负重,慢慢变化。

“希望您的......智慧,不足以让您有朝一日感到丝毫的羞愧。”

宁次看着觉得有趣,向鹿丸道:“你觉得这里莫诺罗玛是该有点外露的嘲讽,还是一种忠告式的?”

“我一直的理解是忠告,毕竟前面还是低眉顺眼的,”鹿丸摸了摸下巴,半晌又说:“但这个处理方式也很有意思,显得女主角有点腹黑感,或者说比较符合新时代?那种有点要杀回来的感觉,比较潮吧。”

宁次点点头,难得露出点微笑:“女王感。”

“倒是带了点他个人特色呢,莫诺罗玛的丈夫也是,鸣人这演法同样不太传统啊,如果我第一次看这出剧,我八成觉得他丈夫不是刻薄目光短浅,而是不自觉的蠢罢了。”

“你这说的太不客气了.......”

鹿丸懒洋洋的挑起根眉毛:“怎么会,这种也很潮,蠢萌蠢萌嘛。”

 

排练到底成效满满,演出当天一切有条不紊。

那是鸣人第一次看佐助完整的莫诺罗玛扮相,但毕竟百分之九十的场景莫诺罗玛都处于在夫家受难中,标配破衣烂衫,蒙的面纱都是灰蒙蒙的,边角还带勾丝儿。但莫诺罗玛至少是个女性,所以还是弄上了长发,点了檀香痣。

鸣人佯装不在意的在他化妆台后路过几次,佐助在镜子里映出的妆还是偏淡的,这时候莫诺罗玛人设是不讲究穿衣打扮任劳任怨,舞台剧表演修容一向上得重,这会儿像是为了表示真的很惨,也就随便拍了点清淡的粉。

“他的五官挺立体的,这么毫不扁脸的帅,真难以想象是个东亚人,皮肤还这么好。”他听得胖胖的年轻化妆师在那边用英语跟卡卡西说,然后话题又蓦地转向他,毫不矜持,各种大肆赞美。“那位小伙子是混血吗?十分英俊啊,演这种讨厌的丈夫简直有点太英俊了~”

他被夸始终有点心里害羞,连忙背过身去,忽见镜子里映着的那人像是胸腔起伏的笑了一下,虽说,还是飞快的恢复了冷淡的表情。

来的观众很多,剧院是容纳一千三百人的会场,塞得满满的,前期的宣传显然很有效,至少这个区域就有不少富人与年轻人也都乐意做点慈善募捐,这场演出作为回报倒是合情合理。背景与道具是这批学生和大学的研究者出的经费,加上工作费和来充人数的演员,开支并未超出预算。

剧是熟悉的剧,台词,动作,走位,发怒的时机,神情,都是熟知的。但不知是因为这是正式表演给这么多人看的演出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佐助清楚的感觉得到自己有些异常的情绪亢奋,在前面这几场里,他受辱骂,遭排挤,孑孓一身,几乎谈得上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自在的哀怜。

“妈妈,我会努力做到这些,您无需如此置气,若您因此体感不适,我将无比悔恨。”

“既是这样,何时允许你说话抬头,你有何资格?凭下贱出身,还是那点喂老鼠也能饿死的嫁妆?”丈母扬起巴掌挥在莫诺罗玛脸上,年轻的儿媳被打得一个趔趄,两个小姑在旁边围观着,纤手掩唇笑得前仰后合。

他演完这场,刚走进后台就被鸣人抓住胳膊。前期就是欺侮,鸣人明明该一清二楚,然而亲眼所见那一巴掌下去像是给了他什么刺激,目光灼灼,有些激动的扯下面纱,对着那上了层层脂粉压根儿看不出咋样了的脸庞瞧了又瞧,问道:“真的打下去了吧,我看到了......痛?”

佐助摇摇头:“不会,力度都是掌握好的。”

他对上鸣人的眼神,忽的就有些不自在,那种坦率都无法维持的场合,他自己是明白怎么回事的,少不得生硬安慰道:“对方是老戏骨了,不会真的伤到人。”

鸣人还是看着他。

“......你大概是困了,下一场你没有戏。再下一场,和最后一场,就行了。”

这不对。他一向语调里带着傲气,如果是对着平常人,他可以温和的,但那到底是疏离。对漩涡鸣人这么温软,这不对,这样就像是放松了自己缴械投降一样,若是要承接他这份难得一见的柔和,那也不该是鸣人......他们俩曾经亲吻,拥抱,共眠,你来我往那么多次,如果要发生什么那早该——

“佐助,”鸣人开口说道,他们俩刚才怔然对视了至少一分钟,让佐助也觉得脸皮腾的有些不符合形象的热度。“那个时候,你非常排斥我,你还是接受不了同性对吧,我一直想问,那更早之前我见缝插针对你问这些的时候,你说自己不在意是骗我?”

“什么?”佐助反应很快,“我接受不了同性?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你没说,但就那时候,你看到有男生跟我告白,问我答应没,我说考虑,你就发火了。”鸣人皱起眉头,“你还让我走开点。你当时觉得这种事很无法接受,是吧?那你为什么撩我,你还老是靠我那么近。”

佐助盯了鸣人的眼睛一会儿。

“是,你,先,要,考,虑,跟那个男生交往与否的问题的,”意识到鸣人居然是真心实意在问这件事,他脑子有些迟钝的意识到就这事而言的某个点,似乎一直打结了,脑子里过了一堆七七八八的根本理不清,他只好粗暴道:“我......酒后亲了你,你强调那是喝醉,还对我说要考虑跟另一个同性交往。”

鸣人瞪着他。

“所以你不是恐同?”他脑子都不过,直接没头没脑的接这句。

佐助瞪着他。

“我什么时候恐同了?”

“啊?那你那时候是......”鸣人刚扬起眉毛,恍然大悟脸出现到一半卡卡西从门后探头了,他莫名其妙的看着两人,“佐助,这场过半你该上去了。你们在干嘛?”

“是我没看时间忘了,谢谢。”他连忙转身兜好面纱,脑子乱糟糟的,强迫自己挺费劲的想起来台词和情节。他觉得,他此时真的真的,一定一定,不能回头看鸣人的眼睛,他会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太傻逼了,居然只是个沟通不畅的祸,太傻逼了。如果这时候面对面简直是大写的尴尬。

当然,毕竟还是不可能绕得过,半场过后仅剩两场,都是他俩的对手戏。倒数第二场末尾就是莫诺罗玛被丈夫赶回娘家的剧情。

“......就如以往一样,我说什么你理应听取并照做,而不是向我发出令人吃惊的异议!”

“那么,我的任何恳求,您都决定掩上双耳,不会听取了,是么?”佐助伏在地上,这场里他们俩并没有需要脸对脸说出的台词,这让他心里有些许的庆幸。因为从刚才那场开始,他发现自己有些无法抑制的情绪波动。

“没错,你若是头脑尚且有基本的认知,——智慧这种东西自然是无法苛求你有的,你都不该不明白我所说的话,那再明白不过的含义。”

佐助垂首半晌,跪坐起来,“那么我懂了。”他缓缓站起身,合掌向他的丈夫行礼,然后侧脸,让神情由低眉顺眼的忍辱负重慢慢变化,本该是这样的没错。但他侧脸时,眸光蓦地对上了鸣人的眼神。

鸣人改了动作,抬头看他。观众也许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对于面对面的演员来说,一清二楚。

“......希望您的......智慧,不足以让您有朝一日感到丝毫的羞愧。”他们本不该对视,但此时发生的,的确就是对视。鸣人感到血液几乎要沸腾出去了,他想他享受这种感觉,在千百人的注目下,看到佐助光是看他的脸就像是要缓慢记忆才能想得起台词。

佐助说完那句台词,嘴角微微勾起,在排练时他也不曾笑得这样几乎有点外露的恶劣。而最后一场戏里,他几乎把这种挑衅贯穿了半场。

在新婚之夜揭开新娘的面纱,然后发现是被自己嫌弃的莫诺罗玛。上一场完后时间太紧,而佐助这场戏里必须得换上华服,佩戴珠宝,重换妆容。他们俩在退场时就是分隔两边,鸣人并没有时间去围观到换装。

现在他走近坐在床沿的、盖着面纱的人。

“我亲爱的、最可爱的新娘,您的父亲在我多次恳请下也不愿事先将您的芳名告知与我。”

他带着唱歌般花哨的腔调,这个肤浅而重利的男人,大约以为这样的讨好就足以获取未见的新娘好感了吧。念着台词,鸣人向台下比“嘘”的手势,这本该是个耸肩搭眉、喜不自胜的小人得志模样,然而他把食指比到唇间时,微笑着眨眼时,观众里清晰的发出几声倒抽气。

“太帅了真的,效果出不来。”鹿丸点评道。

宁次摇摇头,“人家也许就想看帅哥呢,这又不是专业比赛,好看才是最长脸的。”

“此刻,想来您可以允许我看看您的真容,得知您由百灵鸟歌唱带来的名字?”鸣人靠着新娘坐下,他伸手,几乎带点小心翼翼的揭开新娘厚厚的面纱。

佐助的眼睫颤了一下,然后,就是曾经他们俩在大学里搭档反串时,鸣人再熟悉不过的那种情态。垂首,却默默斜过些许脸庞,黑色眼珠从睫毛间斜上看向他,又慢慢收回眸光,慢镜头的细节观众是无可细看的,但坐在他身边的鸣人可以。

他平日里已经足够好看,华服与珍珠映照的容光焕发之下,还有在看到丈夫的神情后——理应是吃惊至极,但这会儿也就做到了睁大眼睛与哑口无言——莫诺罗玛起身,扬着无法抑制的骄傲笑容看向台下,并向激动的观众微微点头。他侧过身,望向台上所在的另一个人,语带笑意道:“您还需要问我的名字吗?”

鸣人走到他面前,他好歹还记得此时应该失魂落魄,痛诉自己的罪过与肤浅,并且恳求原谅。他俯下身拾起莫诺罗玛长长的裙摆,哀道:“原谅我吧!”

“我曾经告知过您,希望有朝一日您不会感到一丝的羞愧,”佐助看着他头顶的发旋,这个臣服的姿态让人有种骨子里激出的战栗,他不由得伸出手捏住对方的下巴,好在鸣人在他忽然增加动作之余立刻抓住他的手,温柔的抚开弯起的骨节,这样就像是较为女性化的托人下颌。他顺势抬起头看向他,佐助忽的感到失策,这样的蓝色眼睛,盈满了笑,即使装出涎皮赖脸的可怜样子,也并没有令人憎恶的感觉啊。他略微怔愣的看着,直到鸣人侧过脸嘴唇微微在他手心擦过,才连忙甩开手,挺起胸脯背身走到一边。

“......”这个动作,恩师的角度恰恰能看个正着,卡卡西心里打鼓:这不对,这时候莫诺罗玛不应该被撩吧。

他有些愁,转身往后台去想拿台本定定神,倒是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鼬唬了一跳。

“佐助的反应真惊人啊,”对方气定神闲跟他招呼,“我很少见他还能忘台词的。”

“......鸣人平时也并不会这么做。”卡卡西憋了半天,还是只能回这句。

 

宁次:“这不对吧,莫诺罗玛应该狠狠拒绝啊。”

鹿丸:“这么看倒像是欲拒还迎了,这俩演得也太标新立异了。”

 

就跟三年前那场演出一个模子,佐助跟着致谢观众发表完官方感言下了舞台,立刻马不停蹄的往服化间去。不同的是,上次是气的,这次可以说是羞的。鸣人在人群中倒是敢抓着他的手不放,直到他上前去致辞才离了那么几分钟。

“佐助,你又怎么了?”鸣人跟在他后面步步紧逼,到了服化间他没赶得及关门,鸣人一抬胳膊抵着门进来,才反手砰的关上。

他现在心情过于躁动,着实没法维持冷淡脸,只得背过身道:“你跟着干什么?”

“你跑那么快,我还想问你要干什么呢。”

“我换衣服。卸妆。妆对皮肤不好。”

“那换啊。”鸣人豪爽道,伸手就开始解他那套表演服上的串钩和纽扣。“你衣服这么麻烦自己抓瞎得弄到什么时候,我来帮你弄吧,哎这个搭扣好像有点紧,我手伸进你衣服里你不要太吃惊。”

“你......”佐助还没来得及拒绝,就感到有手从腋下袖口探进到腰侧,鸣人的右胳膊揽住他腰身,刻意到不能再刻意的环抱着去解那个搭扣。他一时失语,但都给对方触到皮肤了貌似也遮掩不了什么了......

“学长,你是发烧了还是太激动?”鸣人在他耳边闷闷的笑,“平时看起来这么高冷结果里头都是化的吗?你好蠢喔,居然能吃醋三——”

佐助果断用后脑勺撞击他的脸,力度到底是有掌握的。嗯,老戏骨。

所谓以为的深刻单恋失败,自以为是琢磨了三年,城墙筑得高高的,少不得想起来还得拿着记得的相处细节没完没了解读,直男心理学,在不排斥接触下弯了的直男,不,双性恋,为什么对我不感兴趣。无论羞耻与否,云淡风轻下这些高难度心理转换和自我厌弃都是该进行就要进行的。

所以那句话怎么能被说出来,丢人到爆。

“我呢......”鸣人闪得快,硬生生躲过了他的头槌,“我一直觉得,你是不喜欢我的,我是说恋爱感情上的喜欢喔,我甚至给自己洗脑佐助对我那些亲近的动作都只是施舍罢了,超无语的是不是?但没有办法啊,我没法解释佐助为什么和我都那样了,可是你却听到我考虑和男性交往就立刻吼我了。”

“......你又不说。”佐助力道不大的拧了半天也没法从他怀里挣出来,鸣人笑出声,又歪头亲了亲他的脸侧。“因为是你啊,这么好看,人又优秀,就是朵高岭之花。对着你我也是超没有勇气的,也要想你是不是愿意跟着我就这么弯了。”

他伸手抚着佐助的咽喉,轻轻上移至下颌后抬起对方的脸,垂首近在咫尺的看。

“那么,我的任何恳求,您都决定掩上双耳,不会听取了么?”他唱歌般的念出莫诺罗玛那句台词。

佐助仰头,蓝色眼睛里映着一动不动的他。

“不。”

他说:“没有傲气了。”

 

四个男人一台戏。虽然都很沉默,信息传递倒宛如心声呼应,满脸尽是心照不宣。

“呃,”还是卡卡西出声,“那个,鼬先生这就打算......过几天带佐助走了,是吧。”

宁次:“英国。”

鹿丸wtf脸。

“不知道啊,毕竟当初我也说了看他自己意愿,”男人白皙的手指在茶杯口逡巡一圈,“接下来卡卡西先生是继续待在这里吗,带着几个学生?”

卡卡西弯起眼睛笑:“本来就只是个交换性质,带过来都看看的,能参与这场演出也挺有趣的吧,像鸣人......”他几乎有些后悔自己扯到这个话题,然而名字都说出来了少不得硬着头皮往下道:“鸣人这次见到佐助,应该也是心情开朗,十分怀念大学时期共事的岁月的......”

鹿丸简直听不下去:“不是都知道......现在怎么回事吗,这遮掩又何必啦。”

“卡卡西先生,您不必这么戒备我吧,”鼬也弯起眼睛,端着小杯啜了口温热的茶水。“他们要做什么我可一点意见也没有,怎么您会觉得我像个封建家长?这种事我还是有些热情想围观下的啊。”


 

FIN.


这个小短篇就完结啦

貌似真的是有这个戏剧,但一百多年的了,不是专家刻意去找也是没法考究出什么来的。。当然我肯定是没有考究的。。。台词是写的时候编的,大概那个戏剧大致走向就是这样?我想当初那个剧肯定结尾是没有he的吧

谢谢观看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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